晋末长剑 - 第1251章 海路(为盟主虞渊初鱼加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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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1章 海路(为盟主虞渊初鱼加更6)
    残星未褪,定鼎门大街的石板路上已覆满寒霜。
    今日不过是闰十月的第十天,天就已经冷得不行了。
    车夫睡眼惺忪地坐在前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骡子。
    押运的府兵倒是精神饱满,只不过一个个归心似箭,都想着早点拿到赏赐回家。为期一年的上番即将结束,下一次来洛阳或汴梁得三年后了。
    几辆马车很快抵达了汴梁宫提象门外。
    角楼上守夜火把飘着青烟,与不远处的炊烟在空中纠缠,最终消散于寒风之中。
    守门的左长直卫府兵仔细检查了一番,便将他们放行入内了,此时天已熹微。
    车队最终在龙鳞殿外停了下来。
    晨光之中,一群武人正在练习步槊。
    领头的乃大梁皇帝邵勋,振臂抖腕之中,沉重的步槊如游龙般窜出,狠狠扎进榆木人桩之内,缨穗在破晓的晨风里炸开一团猩红。
    他身后跟着数十少年。
    腮边筋肉滚动不休,掌心的汗水早已浸透槊杆,肩背因为长时间架着长槊而微微发颤。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大喝,前排少年弓步前突,齐齐暴喝一声“杀”,长槊挺刺而出。
    接着便是第二声大喝,后排少年举槊横扫,缨穗齐齐飞扬。
    第三排少年挑起一个个草人。
    第四排少年急速抖动手腕,模拟砸落敌人手中的步槊或长枪……
    “停!”邵勋一声断喝。
    四排少年齐齐收势,拄槊喘息着。
    “尔等皆英烈之后,朕寄予厚望。好生练习,勿要偷懒。”邵勋将步槊递给童千斤,大手一挥,道:“且散,回去擦洗一下,用罢早膳便温习功课。”
    “遵命。”数十少年齐声应和然后分成四列,迈步远去。
    “曹卿。”看到晨风中飞扬的白发后,邵勋笑了笑,道:“来得这么早?莫非睡不着?”
    “人老了,睡得就短。”少府少卿曹嶷苦笑道:“不知道多羡慕后生郎,一睡便是四五个时辰。”
    邵勋哈哈一笑,问道:“制好了?”
    “却不知合不合陛下心意。”曹嶷招了招手,唤来一名小史,将一物递上。
    邵勋接过一看,问道:“这便是温麻船屯所制海船型制?”
    “正是。”曹嶷说道:“比臣在青州见过的船都好。”
    “南人造的船只肯定比北人强多了,但——”邵勋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道:“为何船底这么平(吃水浅)?船身(重心)这么高?”
    曹嶷回道:“历来如此。”
    邵勋没说什么。
    东吴三大造船基地,曰横屿船屯(临海郡)、温麻船屯(晋安郡)、番禹船屯(南海郡),前者造内河船,主要供给长江水师,后两者造海船。
    但无论内河船还是海船,其实区别都不大,直白点说,东吴的海船带着浓浓的内河船气息。
    他叹了口气,或许是要求太高了,这年代的技术水平就这样。
    不负责任地讲,人家马来人带些椰子、水稻,乘坐独木舟都能横渡印度洋,殖民马达加斯加,维京人乘坐十几吨的小船去斯瓦尔巴群岛捕鲸,多翻船就多翻船呗,能咋地,不就海难多一些吗?没事的……
    想要提高造船技术,将内河船遗毒从海船上尽数剔除,尽量少沉船、少死人,你的要求疑似太高了,航海本来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搏命行为,一千年后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赚钱门路。
    “就这样吧。”邵勋说道:“朕没造过船,就不胡乱评判了。只有一条,造出来后,尽量贴着海岸走,不许去深海。”
    “是。”曹嶷应道。
    “走,用饭去。”邵勋说道。
    曹嶷道了声谢,与邵勋一起来到龙鳞殿偏厅中。
    尚食很快端来了早饭,很简单:饼,各种饼。
    “束广微曾言冬日‘充虚解战,汤饼为最’,朕早上练了武,就喜欢来一碗汤饼。”邵勋招呼道。
    除汤饼外,案几上还摆了其他许多饼。
    比起束皙所在的年代,这会又多了豚皮饼、鸡鸭子饼、截饼、膏环等,几有二三十种饼,邵勋喜欢吃鸡子饼(鸡蛋饼),这会便摆了一大摞。
    “昨日太官署有人言,安定之麦用洛阳之磨磨之,辅以河东之葱、枹罕之羊、陇西之牛、仇池之椒、济北之盐、新丰之鸡,制成肉饼,放在金铫中煎,则色香味俱全。”吃完汤饼后,邵勋又夹起一枚煎饼,说道:“卿可尝此物。”
    曹嶷见了,也拿起一块煎饼,吃着便觉美味,下肚之后,擦了擦嘴,叹道:“今日始知天家盛馔之美。”
    邵勋大笑,道:“非欲君艳羡。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人分之。若能将诸州物产广输各地,让诸州百姓互通有无,又岂独天家受益?昔者,先民不过食黍饭而已,调以盐梅,滋味寡淡。而今则有诸多饼物,胡麻油、椒、豉、酱佐食,葡萄美酒盈樽,岂非天壤之殊乎?”
    “譬如那扶南之甘蔗,一丈三节,可榨许多。若能广输北地,百姓亦能食之,岂非大赞?三十年前,便是北地士人欲食甘甜之物,不过饴、蜜而已,若能得蔗,定然供不应求。”
    曹嶷闻言,拱了拱手,道:“陛下思虑深远,臣佩服之至。”
    邵勋摆了摆手,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今第一步尚未迈出,早呢。”
    其实邵勋也不知道扶南甘蔗能榨出多少,大概产率很低。
    后世的甘蔗产率很高,但那是育种过的。欧洲人大航海去到塔希提岛,发现上面的甘蔗产率极高,吊打当时已发现的所有甘蔗品种,且提升得不是一星半点故引种至各处,21世纪的甘蔗基本都带有塔希提甘蔗的血统。
    但——凑合着用吧。
    便是冷地方种的甜菜(前身海甜菜,在地中海此时已扩散至西亚),这会也更像蔬菜,而不是可以榨的经济作物,产率低得可怜。
    没有育种、杂交、提纯过血统,啥玩意都不好使。
    “朕有很多想法,欲造福天下士民,奈何掣肘颇多。”邵勋说道:“思来想去,唯有一招,以利使之。听闻曹卿诸子无心仕途,但货殖而已,可真?”
    曹嶷心下一跳,这话什么意思?
    他儿子很多,却只有长子在做官,其他人要么在家读书,要么治产业。
    难道天子指责他心怀怨怼,不愿让诸子出仕新朝?
    “曹卿无需多想,朕如今见着一人便劝他们多多经营产业。”邵勋说道:“可曾去江南看过?”
    “臣已托人去建邺了。”曹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昔有东莱刘氏、麴氏子弟随苏峻南渡,今愿售卖田庄,这会应在谈价钱了。”
    “你倒是厚道。”邵勋笑道。
    “都是乡党不能做得太难看。”曹嶷说道。
    “庄园在何处?”邵勋问道。
    “临海郡。”
    “若有产出,如何运至北地?”
    曹嶷有些迟疑,最终说道:“或经邗沟、泗水输往河南。”
    “海运岂非更便捷?”
    “便如陛下所言,有覆舟之忧。”
    担心风险是人之常情,这个问题直到明清时期都没解决,那时候航海技术进步很多了,但因为海运沉船的风险远远高于内河运输,再加上形成利益团体后不好掉头,所以漕运仍然走大运河。
    只有元朝胆子最大,搞过海运粮食,不过他们把沉船损失转嫁到江南百姓身上了——我不管你在海上沉了多少船,我只管要多少粮食,沉一艘船,你再给我补一艘过来,毕竟是我大元包税制啊。
    邵勋感觉有点陷入死循环了。
    海运有风险,所以走内河。内河一直走,一直爽,航海技术进步缓慢……
    或许,只有那些没法内河运输的地方才能发展出海运,比如交州。且要有利润足够惊人的商品,足以抵消海运沉船的损失,或者你干脆搞个海上保险,但保险业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
    但交州又有个问题,即便交州产,你怎么开展贸易?人家需要你的商品吗?或者需要一些,但要得不多,即交州出口足够数量的,但你没有相对应的商品来平衡贸易额,长期逆差,只能输出贵金属,可贵金属又严重匮乏,久而久之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总不能加145%关税吧?
    破局的办法也有,即单纯的殖民掠夺,不考虑贸易平衡的问题,但这又会造成离心力,使其脱离大梁朝的统治。
    世上没有简单的事情,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先从贡品运输开始吧。
    交州这破地方,直到五代十国独立之前都一副半死不活的羁縻模样不是没有原因的。
    送走曹嶷后,邵勋先回忆了一下往年交州给晋廷进奉的贡品种类及数目,然后亲手拟了一份诏书。
    “敕交州刺史。”
    “门下:朕膺天命,抚临万方,遐迩率宾,咸修职贡。交州地控南溟,物华天宝,犀象珠贝,素称珍异。今特敕尔州,依循旧制,岁输方物,以彰臣节。”
    “其贡品如左:翠羽五十对,务择鲜丽,无得滥充;”
    “象牙二十梃,须长三尺以上,莹白无瑕;”
    “玳瑁甲三十斤,择厚实者;”
    “龙脑香十斛,勿杂他香;”
    “藤簟百领,织造精良,勿令粗陋;”
    “蕉布三百匹,须织造细密,无杂疵缕;”
    “鲛革五十张,择坚韧完厚者,勿以薄脆充数;”
    “犀角、翡翠、金银、孔雀尾、蚺蛇胆之属,酌量进奉。”
    “所贡之物,限明岁十月前舟输至东海郡,沿途郡县一体护送入京,不得稽迟。若玩忽职守,亏欠数目,必按律究问。主者施行。”
    写完后,轻轻吹了吹,置于案上,一会自有人来取。
    他随即起身,轻轻舒了口气,又放下一桩心头之事。
    其实他知道,晋朝时交州送往洛阳的贡品大部分是走陆路的,毕竟贡品数量就那么点,堆在船上也就只放一个角落罢了,陆路运输完全可能。
    现在逼着他们走海路,看看效果如何。
    日上三竿之时,邵勋离开了龙鳞殿,前去少府织染署,查看刚从河州、广成苑、左国苑以及拓跋鲜卑那里送来的一批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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