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 第26章 驱林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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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诏顺着那姿势, 将脸搁在他父王掌心里。
    燕珩微怔片刻,到底停住动作,没将手抽出来。压在膝上的掌心烘着少年脸颊, 柔软,肥嘟嘟的——因那伤烫得发热。
    秦诏忍不住, 去摩挲他父王的指尖,分明觉得九国再没有这?样体贴的人。
    “燕枞生的娇纵几分, 平津侯素来宠他, 这?样出格倒也不足为奇。”燕珩慢腾腾地开了?口,比平日里柔和的音调磁性而好听, 字斟句酌,像是解释:“但这?等混账话, 若非族中?有心,小儿?未必知道。如今看来,他也并非好人选。”
    秦诏软声?开口, “父王——若您有了?旁的孩子, 我怎么办?”
    燕珩嗬笑。
    “你倒不讲理——难不成?真?叫你……”
    燕珩顿住,未将话说全。
    笑话, 难道真?叫个秦人与?他继承帝业不成??再有几年, 选女生子, 子嗣必也要仔细斟酌的——如今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秦诏忙追问,“叫我如何?父王,叫我鞍前马后也好的。我自能读书做事,无一不勤勉。”
    燕珩轻嗤,垂眸笑他:“你瞧你,可是勤勉的样子?——再者,燕地贤良如云, 寡人可曾缺你一个?不知哪日,便去效忠你那生身的父亲了?。寡人养你两日,怕也只?是换个虎狼崽子。”
    秦诏蹭了?蹭人的手心,亲昵道:“好父王,我才不是什么虎狼崽子。”
    “我知道,您说的都是气话。我只?比旁人都听话,都乖,都勤勉。您实在的看不上我——倘若选中?旁人,我自去与?公子们鞍前马后也行。”
    燕珩捏着人的下巴,将那张脸端到眼前儿?,要他跪直了?。
    那微笑带起?一双漂亮唇瓣来,浮游的气息自唇齿间带了?一抹清香,音调克制而镇静:“寡人养你,不是给旁人鞍前马后的。”
    他顿了?顿,笑容更甚:“我的儿?——养在寡人膝下,是何等的尊贵?休要作践自个儿?。”
    秦诏愣愣地瞧着他父王。
    凤眸中?光影流荡,意味深长——那么一瞬,早先打?好的草稿与?哄人话,竟骤然咽下去,忘的个没影儿?了?。
    秦诏脑海中?,只?剩了?那么一点清醒意思,那便是他父王俊美,威严,风华正茂——还生了?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
    可他不曾发觉,帝王不容窥探的霜色之中?,有略显复杂的怜惜。
    燕珩双眸微眯。
    他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情素,几多像是对待一只?过于乖顺的狼犬?只?狠掐住那柔软脖颈,然而舍不得用力,甚至气定神闲的拨出一根手指,去磨他的犬牙。
    任狼崽子呜咽……纵多疑,却不惧威胁。
    在帝王睥睨临世?、冷漠无情的桎梏中?,竟添了?一分纵容。
    秦诏被那句话哄骗了?去,一朝打?回少年人原型,跟着脸都涨红起?来。他呆了?良久,方才磕磕巴巴说出来一句,“可……可我,不是父王的……”
    “那有何妨。”燕珩笑道:“便看你争不争气了?。说起?来……寡人不解,你这?小儿?,冲天狂气,说什么要打?要杀,怎么如今遭人欺凌——倒不知道还手?”
    谁说没还手的?
    ——偏秦诏不敢解释,顺着人的话,摆出一副羞愧神色,道:“只?因顾忌桌案书卷,不敢闹,又因他说得了?您的盛宠,将要入主东宫,我不敢招惹,生怕父王责罚。”
    “书卷?”燕珩轻哼,“何时这?等好学了??——只?怕是舍不得那画卷罢。”
    秦诏试探了?两次三番,发觉他父王真?不曾认出那画上之人。因而这?会儿?,便大着胆子道,“那样卓越的风姿落在笔端,我怎么敢损毁一分呢?只?得小心收好,方才与?他争辩。奈何人多势众,竟也不争气。”
    “这?便是了?。”燕珩抬手,顺着人的脖颈将指头压下去,轻讥笑道:“待每日,多添些吃食,拉弓骑马,与?人去挥刀练剑,才是好去处。身子骨这?样单薄,每天只?顽纸鸢,能有什么出息。”
    教?训人是这?样说。殊不知,他父王当年也爱玩呢。
    秦诏忍笑,点了?点头,“父王说的正是。那日父王没有尽兴,待父王闲暇,我再独独与?您放纸鸢,可好?”
    燕珩颔首,够了?勾唇,算作同意。
    秦诏又问,“那父王,我……日后可还能再去做学问?”
    “自然。”燕珩道,“若想去作学问,便要仔细养伤,早些好起?来。”
    秦诏应是。
    不等他再开口,燕珩忽想起?来这?么一岔,便问,“伤得这?样厉害,可吃过汤药了??”
    两人同时转了?脸过去,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冷了的玉瓷碗上,又默契的收回眸来,对住视线。
    秦诏忙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拿不起碗来,神色颇显委屈,“父王,我……”
    “嗬,寡人还以为,是嫌药苦不肯吃呢。”
    秦诏谄笑。这?回还真?是冤枉。他并非嫌药苦,只?是嫌他父王偏心,正耍性子等他父王来怜惜呢……
    燕珩抬了?抬指头,叫仆子来伺候,却没听见伶俐的动静儿。帝王转过眸去,才发觉殿里的仆子们不知何故,都退远出去了?。
    “不用唤人,父王。”
    秦诏忙伸手去握碗,又故意抖了?一下,痛得嘶声?……他故作乖巧道:“不敢劳烦父王,我自己来便好。”
    燕珩:“……”
    寡人本来也没打?算帮忙。
    秦诏见人冷笑着睨他,并不伸手,只?得又说了?一遍,“父王,虽然我双手伤得厉害,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自个儿?做的。”
    燕珩颔首,不吃这?一套:“嗯……”
    无动于衷的神情,分明是要他自己来。
    坏了?,忘了?这?位“心狠”。
    秦诏没招了?,只?得老老实实去扶碗。
    然而,趁他父王端茶去饮的功夫儿?,他竟顶住碗,故意使劲狠攥了?两下,将伤口多拉扯几分,痛得厉害,眼底泪花顿时飙出来……
    “嘶,父王,好痛,好像伤口裂开了?。”
    燕珩顿住,将茶杯放下,淡淡地瞧他。
    ——果然,手上渗出血来,脸色痛觉不像装的。
    那点小把戏,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玩弄的炉火纯青。那位也就是吃了?没养过孩子的亏,哪里知道这?等小儿?心机深,骗起?人来惯是难猜的。
    “父王……您能不能……帮我一下。”
    ——毕竟,这?伤,也有您的一份子。
    当然,后一句,秦诏可没敢说。
    燕珩哼笑一声?,只?得拨了?碗,将汤匙轻搅了?两下。
    秦诏受宠若惊,张了?张嘴。
    那一汤匙填进嘴里,苦得他五官都扭了?三圈,硬生生挪去别的地方。
    燕珩才要说话,就听这?小子蹦出来一句话:
    “嗯,父王,好甜。”
    燕珩:“……”
    生生给人逗笑了?。
    燕珩抬起?汤匙,接二连三给人裹进嘴里,直至那小子苦了?脸,吞咽不及,嘴角都沾上了?褐色的汤药。
    “唔……父王。不吃了?。”
    “岂容你说不吃便不吃了??”
    燕珩捏住人下巴一抬,要他咽下去。
    秦诏委屈巴巴地盯着人,终于坦诚:“虽有几分甜,但也不算好吃。”
    燕珩嗬笑,自将帕子抵在人唇边,轻蹭了?两下,模样带两分戏谑,“寡人才喂你,今日,不吃也得吃——若是不吃,你且去打?听打?听,哪个不得挨两杖子。”
    秦诏神色一紧。
    ——坏了?,他父王还真?是说到做到。
    这?燕宫里,就没有他打?不得的杖子。
    “那……那我这?便乖乖吃,只?是……您、您慢一些喂。”
    “挑三拣四。”
    燕珩睨他,能喂你就不错了?。
    秦诏扶住他父王的手腕,顺着人的力气,慢腾腾地将汤匙凑近唇边,将汤药吞下去,苦得眉眼乱扭。
    燕珩得了?趣儿?——越看越好笑。
    秦诏偷偷瞄了?他一眼,吞着药问:“父王,我还有个请求,您能不能允我?”
    “说来听听。”
    “我挨了?父王的打?,身上也伤,心里也殇,除了?吃药,也该好好补补,才是的。”
    “哦?”
    “不如,我明日同父王一起?……用朝食可好?”他伏在人膝上,小声?道,“父王允我这?几天不去太承枢,我便有几日空闲,可以陪父王一起?了?。”
    燕珩哼笑,道:“岂不知扶桐宫的份例白白浪费,为何偏去讨寡人的饭吃?”
    秦诏昧着良心答:“您那儿?的饭菜好吃,我最该长身体的时候,跟着父王多吃一些才好。日后,再有旁人欺负我,便也不怕。”
    燕珩睨了?他一眼,将最后一汤匙苦药填进他嘴里,“也罢,燕宫何曾缺你一口吃的。眼瞧着身子骨也重了?几分,日后……便随寡人一同用朝食罢。”
    秦诏犹豫了?片刻,道:“父王……以后不用,只?这?几日。”
    燕珩:“?”
    天可怜见!
    因他父王赖床,他不得已,才顾不上陪着一起?吃朝食,便去上早课——这?九国五州,未曾有一位君王是这?等的!
    若他日日陪着人吃朝食,用完膳,那早课都散完了?!
    有的吃,但没学上。
    秦诏可不傻。
    但秦诏不敢说,他只?得用露出外头的几根胖手指,去摩挲他父王的手背,讨好似的笑,“父王,我自然是万分愿意的。可是怕叨扰您,故而,只?能偶尔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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