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 第30章 圣明哲
燕珩垂眸。
瞧见秦诏含着笑, 十分满足地枕在自?己膝头上。头顶素簪挂住长发,藤蔓似的黑攀上来……又极不情愿地散开。
不自?觉地……
燕珩将手搁在他脑袋上,轻揉了两把。
“你这小?儿, 为何总这般缠人。”
“我?分明只缠着父王一人的。”
燕珩嗬笑,“你如今已是这等的年纪, 又碰巧是个公子哥儿,若要?天天守在寡人膝前, 见天的要?人哄着、抱着……日后怎么生得了大?出息?”
秦诏道:“父王, 何必要?那等大?出息?我?只消守着您、孝敬您,便够了。”
似听到什么笑话般。
燕珩哼笑了一声?:“甚?孝敬寡人?”
——“正是, 孝敬您。若有?什么好东西,保管献给?父王。管他金银珠玉, 还是名?珍奇玩,都是孝敬父王的。”
“金银珠玉、名?珍奇玩么,这等死物, 寡人的燕宫最不缺。”燕珩笑道, “恐怕寡人想要?的,你孝敬不了——若没什么大?出息, 更毋再谈了。”
秦诏道:“父王, 那我?若是有?出息……便孝敬个秦楚、吴卫给?您顽顽, 岂不好?”
燕珩睨他:“你这秦人也不做了?”
秦诏伏在人膝头,拿手指轻勾住燕珩腰间的金珠攒墨玉嵌海明珠链,细细地把玩,而?后,挤进?人双膝间,将那腰抱实了。
那声?音干脆:“不做。”
甚至连个缘由、抑或什么思念的漂亮话都没有?。
压低身?骨的俯首称臣,献上无比乖顺的诚意, 驱散了帝王心底最后一丝多疑的阴霾。燕珩满意,手自?头顶滑落,挂在他耳尖,轻捏了两下。
“眼?瞧着,竟是个混账。”燕珩的口气微妙,似含着纵容地嘲笑,“罢,你这没骨气的小?儿——不做秦人也好,跟着秦厉吃苦受穷,哪里有?甚好处。”
“正是。”
“话虽这样说,”燕珩又道,“那你也得速速起来,去写受罚的功课。敢在寡人的燕宫偷懒,少不得吃戒尺。”
秦诏扬起脸来,有?几分恋恋不舍,但?仍老实儿应下:“是,父王,我?这便去……”
他话未说完,外头便来传:
“王上,相宜大?人来领符牌,今儿便入宫应差了。”隔了片刻,帘幕外又通传:“是公孙大?人领着来的。照规矩,小?尹之差,必要?先通传、面见王上,方才能去领符牌的。”
燕珩淡淡应道:“眼?下无什么闲暇,不必见了,自?赏了符牌与人便是。”
秦诏微怔,又道:“好快……”
他原是想说,相宜替他父王着手操办婚序,本是才接任的活,各处琐事繁多,怎么也得拖个三年两载——谁承想,才没多久便要?领了符牌开始筹备。
若是这样,他父王岂不是真要?成婚了?
而?且,就在眼?前。
秦诏一时有?些噎气。
他父王选了旁人承继东宫不好,他父王有?了宝珠似的亲生公子更不好。
怎么就连他父王成婚,都叫自?个儿这么恼?
那是打心肺里涌出来一股怒火,虽说不清明,可烧灼之势猛烈,连腹腔一片都火燎燎地疼。
怎的一个、两个,这些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夫人、公子,都偏要?跟他抢燕珩?……秦诏不知哪里的怨堵在喉咙里,气的轻哼了一声?。
燕珩:“?”
秦诏怏怏地起身?,行?了个礼:“父王,您既商讨婚序,那秦诏先告退了。”
燕珩察觉那点儿小?心思,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叹道:“你这小?儿,任性。又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秦诏被人点破,羞臊道:“父王饶我?,只是觉得……他日,父王若得了夫人、公子,秦诏岂不是没脸?哪里还有?去处!”
燕珩佯作不解:“这话蹊跷——燕宫这样大?,扶桐宫难道不是去处。”
“分明不是这样,父王只满心围着夫人、公子,想必秦诏再来请安,都怕是难能见上一面。”秦诏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下去:“扶桐宫虽是去处,可也不如东宫的派头大?……”
燕珩未能听真切,轻笑睨了他一眼?,“寡人若有?公子,你也该做好这哥哥才是。”
这话原是宽慰。
哪曾想,只听罢这话,秦诏脸色便陡然变了三分。就连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都带着分明的别扭,极其不情愿。
燕珩只当他孩子气,便也没再多说,只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秦诏跪回人腿边儿,头顶一轻,便感觉那双手扶住了银簪冠,动作还算轻柔。
“四处枕靠,连发冠都歪了三分去,岂不荒唐?你好歹是正经的公子,若让旁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燕珩清高?,那素簪又瞧不过眼。
他自?侧了下头,自?帝王冠上抽出一只羊脂细白玉簪,给?人挂住了。
待给?秦诏冠好,燕珩又抬起他下巴来,细细地审视了两眼。少年除却两湾婴儿肥,眉目扬挑,轮廓鲜明,越发长成个好模样。
“嗯,还不错。”
秦诏呆愣愣地望着人……发觉他父王视线含着笑,连强调也比往日柔和:“去罢。”
他不动作,仍盯着燕珩看。
那促狭含情的凤眸,几乎将他的颈扼住。恰是用一种深邃而?威严的压迫感,为他造起一道绳索,而?后缓慢笑着收紧。
——骤然的呼吸停滞。
燕珩挑眉:“愣着作什么?”
秦诏只在刹那间,便明白了——他不能等。
自?秦宫十载不曾改变过的、压在凌辱与轻蔑之下的……生存准则。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须靠争夺。
不论是奢华珠玉、荣光宝座,还是悬在颈上的粗砺绳索,鲜血浸染的无上权柄,皆是如此,在无数双手中流转,为胜者所驯服。
所以,他的父王也是。
——既成了他的,便谁也夺不走。
秦诏缓声?开口,压下情绪:“方才想起一件事儿来,忘记与父王请示了,故而?发愣。”
“何事?”
秦诏道:“方才我?听见相宜大?人入宫,才想跟您请个恩准,准我?去见他一面,以叙旧情。”他故作羞赧,又补了句,“也好还了人的恩情才是。”
“嗬,这点子事,你自?去便是。”
秦诏忙道:“因前几天,才知道规矩,质子在燕,不得与官员、大?夫们往来,免得惹人闲话——我?上次不知这故,才碰到公孙大?人聊了两句。如今知道了,正后怕的不得了,还少不得跟您请罪呢。”
燕珩似笑非笑,“想得倒周全,也不枉寡人白疼你这一遭。”
秦诏又乖乖行?礼,“若是不识得规矩,叫人抓住小?辫子,免不得又得劳动父王。”他俏皮道:“再犯了不知名?的罪过,下一遭,恐怕不止是三大?页的功课了。”
燕珩轻笑,允了这茬儿,又撵他去了。
才出了金殿,朗日清风正好。
秦诏兀自?勾起嘴角,两肩在青银襟领的折影中,越发显得丰盈,就连眼?底浓郁的幽暗,都将岁月经历叠压的更深……
他快步朝少司殿去,兴许,这会子,还刚好能碰见相宜大?人领牌子呢。
相宜因没见上燕王,满心发沉,领了符牌后,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孙渊道:“老兄才升了官,何苦叹气?”
“方才这样正经的规矩,王上也不见我?。”
“这才是没影儿的愁。王上案牍劳形,你才升一个小?尹,哪里人人都能劳动得起?”公孙渊道:“婚序之事,你若处理的体贴合宜,岂不是天天要?见王上?到时邀功,恐怕都邀不过来呢!”
相宜呵呵一笑,才要?再答话,便瞧见远处直直走来的身?影。
那少年身?姿挺阔,不在燕珩眼?皮子底下,更是气势逼人,半分锋芒不避。
公孙渊与相宜深深对视一眼?,同时抖了下袍袖。
远远地对视,两人便行?礼:“见过公子。”
“见过公孙大?人,见过相宜先生。”秦诏微笑迎上去,“许久不见,升了官这样大?的喜事,还没来得及道贺,还请两位见谅。”
相宜慢腾腾地抬起眼?皮,盯着人笑起来,复又垂下眼?去,摆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公子说笑了。相宜得公子美言,方才有?这样的机会,合该感谢您才是。”
“先生不必客气。”秦诏并不邀功,笑道:“是父王赏识人才,并非秦诏的功劳。再者说了……先生,有?大?才,岂可久居人下?”
相宜抖了下肩膀,将身?子躬得更低,“公子谬赞,相宜不敢。”
“咱们本是‘旧相识’,何故这样客气。今日若无他事,两位不如到扶桐宫小?聚一番,何如?”
公孙渊自?知其中规矩与利害,忙要?推脱:“这……”
“哎,大?人不必推脱。”秦诏笑道:“那日席上,我?已经请了父王示下,与两位见面,再合宜不过。”
公孙渊到底没推辞出去,只得点头应了。
三人同行?。
寒暄之后,还是相宜先开口:“早先来燕一路,照顾不周,还请公子多见谅。”
“先生说的哪里话。当时秦诏一无所有?,还得多谢您费心,一路上体贴关?照,方才能安然无恙赶到燕宫。”秦诏道,“两位不必介怀,都是些旧事。往来艰难,再有?秦宫长兄盛名?在外,不识得秦诏,实乃人之常情。”
公孙渊口气微妙地说道:“公子如今盛宠,也算……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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