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 第54章 隩重深
但是……那位却不想?他。
这几日, 燕珩正处在气头上,哪里想?见秦诏?因而下?了令,不许他迈进殿里一步。秦诏跪在殿外请安奉茶, 连膝盖上蹭了一层泥灰,都不见燕珩心软。
德福出?来传话:“王上是心疼公?子, 叫您同秦王好好相聚,如今生身?的父亲来了, 也好说说体己?话, 免得日后再想?家。王上虽有慈父之心,毕竟不能替代。”
秦诏听出?了德福的言外之意?, 也察觉到了燕珩那点不爽利。
他心中想?顶嘴,哪里不能替代?——可面上却笑盈盈道:“父王说的也是。既如此, 那我便?先回?宫了,只请您替我忙碌,将这碗茶奉给父王。”
德福微怔, 坏了。
难道自己?说的太委婉, 秦诏才?没听出?来?
因而,他又变着法子的提醒道:“这几年, 王上待您, 比秦王之情还要深厚几分。只是……养身?如何比得生身?呢?王上怎好夺人所爱呢。”
秦诏装作听不出?来, 点头道:“多谢父王恩赐,秦诏明?白了。”
德福:……
眼见秦诏搁下?茶杯便?站起身?来,抚袍走了。德福纳闷儿,才?一月多不见,怎么感觉秦公?子变傻了?
燕珩可没觉得秦诏变傻,他冷哼:“自见了那老匹夫,喜得什么都忘了。”
德福讪笑:“兴许是年纪小。许久不见, 有几分思念也正常。”
“正常?”燕珩嗬笑:“你莫不是忘了,吾儿刚来时,那浑身?的破烂?叫人牙碜。老匹夫恶毒,这样待他,又逼他作替罪羔羊,撵着来作质子。”
——可说呢!但……质子,不是您要的吗?
德福不敢说话。
燕珩转眸睨他,又撂下?一句:“跑得这样快,难道真要跟人走不成?若他这样想?父亲……”
德福惊诧,以为他们王上要放秦诏回?国,哪知燕珩下?一句话便?是:“那就叫老匹夫多在寡人的燕宫……住几日。待住到吾儿不想?他了,再走。”
德福:……
好么,这是要“连人带爹”的扣下?啊。
秦厉哪里知道燕珩的心思?他叫秦诏哄得五迷三道的,这会儿正筹划着,怎么到燕王面前卖弄父子情深呢。
朝贺宴前夕,他请恩见了燕珩一面,拘谨地坐在对面,与人寒暄道:“王上近来可好?我那小儿,没给王上添麻烦吧?”
燕珩冷睨了他一眼,嗬笑。
秦厉嘶声,喝了口茶水掩饰尴尬,又问:“此次来燕,庆贺中秋,兄也想?念王上。一来给您作贺,二来,也该去祭奠一下?父王的。”
说着,他试图将话题往父子情深上引道:“原来,父王便?疼惜我们,如今王上又疼惜我那小儿,叫我倒有几分羞愧……”
燕珩眉眼不动,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是该羞愧。”
秦厉:“额……那、那——这,也是。”
“寡人问你,秦诏住在秦宫何处?吃穿几何,你可曾问过?”燕珩闲饮一口茶水,慢腾腾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压迫感将人逼得说不上话来。
秦厉战战兢兢答:“是、是有些……琐事、……耽搁,才?没问的。”
燕珩搁下?茶杯,杯底撞在桌面上,轻发出?“咚”的一声,吓得秦厉“腾”地就站起来了。
“……”
燕珩回?眸,瞥了他一眼,眉眼含了两分不悦:“作甚?”
秦厉恍如惊弓之鸟,轻“啊”了一声,赶忙又坐回?去,因紧张而将脊背挺得笔直:“王上见谅,方才?……犯糊涂。”
燕珩懒得理他。
只不过,心中实?在费解,怎的这样窝囊的老匹夫,能生出?秦诏那等小子来,怪哉。
秦厉沉默了一会儿,又试图挽回?几分颜面,便?解释道:“先前,我虽疼爱诏儿,却因他的母亲早亡,触景伤感,故而不忍相见。方才?让您误会,是冷落了他……实?则不然,这满秦宫上下?,都是知道的,我心中最?疼的,便?是他了。”
燕珩摩挲袖口的指尖微顿,冷哼。
秦厉顿时住口,直到瞧见燕珩并不打算说些什么,方才?继续开口:“如若不然,也不会将他封为储君了。我本想?着让他到您膝下?,历练两年,方才?归秦继位,岂不正好。”
少倾,见人不语,他又一面打量燕珩的脸色,一面小心说道:“哪里知道……诏儿这一走,我心中实?在思念。常辗转反侧,夜深难眠——您必是体谅我这为人父的苦心的。”
燕珩抬眸,挑眉道:“寡人又不曾作父亲,如何体谅?”
秦厉:“……”
老匹夫急得心肝乱颤,怎么这位压根不接茬啊。
“您纵不作父亲,必也知道先王当年苦心的。”秦厉讨好道:“我那小儿不懂事,总给您添乱,倒不如我那长公?子省心。”
“哦?”
“依愚兄所见,王上姻亲在即,我这小儿胡作非为,听说吃醋闹乱子,耽搁了这等大事。不如叫我带回?秦宫,好好教训,也好与您腾出?清净来,安心筹备立后之事……”
燕珩轻搓了下?指尖:“秦厉,寡人的事,你倒清楚的很。”
秦厉讪讪,慌乱答道:“是、是关心您的起居大事,方才?上心,并没有旁的意?思。愚兄怕耽搁您的姻亲大事,到那时,妨碍王上开枝散叶,我、我岂不成了这九国的罪人?”
“九国?”燕珩微眯起眼来,冷笑:“依寡人看,八国倒也不错。”
啊?!——
叫那话吓住,秦厉差点晕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谨言慎行,怎么就惹上了这等麻烦……天可怜见,这八国王君中,属他最?老实?勤恳了。
他是不知道,可秦诏知道。
朝贺宴上,他瞧见燕珩的脸色,便?知道,自个儿那老驴似的父亲,定又到人面前,乱嚼舌头挑事儿了。
燕珩本就姗姗来迟,这会儿才?出?现,就冷着脸发话:“诸位远道而来,自辛苦了。朝贺宴不拘,自畅饮罢。”
早先,他已在朝堂上接见了八国王君,凡是紧要的社稷大事,也已嘱咐过。如今,得了警告,八国王君自是乖顺,无?一不应、无?一不答。
笑话,谁敢在燕珩面前找不痛快?
因而,转过那些繁琐之要,虽有相互的争锋,但叫燕珩压住,也不得不谈拢之后,这宴席氛围,便?显得轻快些,只叙旧聊些闲事……
此刻,国王君并质子同席,另一端则是朝中重臣,相对而坐,举杯欢庆共饮。
燕珩端坐高?台,瞧见自个儿腿边空了的少年席案,顿生了不悦。他抬眸,视线自去寻秦诏……
此刻,秦厉正笑容满脸的与人布菜,口中亲热道:“我的儿,多吃些,瞧着,你都瘦了。”
燕珩眯眼,瘦了?
这老匹夫睁着眼说瞎话,寡人自将他养的那等威风,哪里瘦了?!
哪知道,秦诏推脱不开,只好就着他的筷子尖吃了。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账,也亏得你敢吃,就不怕那老匹夫口水腌臜人!燕珩顿觉一股无?名怒火上涌,就顶在肋下?。
因碍于诸众席中畅饮,他才?将不悦压住,隐而不发。
哪知道这两人不收敛。
尤其秦厉,并不曾知觉,只一会摸摸人的头,一会捏捏人的肩膀,又拍拍人的手背,左看右看,欣赏儿子似的,笑道:“我的儿,父王想?念你,想?念的紧。”
秦诏则是有点害臊似的。
他先低下?头去,片刻后又露出?笑,慢腾腾地给秦厉斟了一杯酒,将那金爵与人推得近些:“您尝尝……”
燕珩抿唇,不语。
他平静错开目光,然而却将底下?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这会子,只关注秦诏,连旁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瞧不见了。
秦厉还在追问:“不知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可曾想?家了?父王嘱咐人做了许多玉灵糕、还采了许多芽花给你,只等着你回?家呢。”
燕珩沉了眸光,冷锐盯着人,只觉这小儿伤他心,才?不过几日就“叛变”了。再者说,那芽花有什么稀奇?寡人自有燕军奔逐千里,亲自去取。
秦诏弯了弯嘴角:“我在这儿很好。”
秦厉便?伸手去揽他,恨不能将人裹进怀里似的,亲热道:“那父王便?放心了,还怕你想?家想?的厉害……夜里偷偷哭呢。”
燕珩才?拿起来的筷子又搁下?,一时蹙了眉。
——什么夜里偷偷哭!他夜里,自在寡人床榻之上,打滚呢!
秦厉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高?台那位发了话:
“秦诏。”
秦诏慌忙抬头,仿佛隔了月余,才?头一次看见他似的,惊讶地应道:“是,王上,秦诏在此。”
不敢置信似的——燕珩挑了眉:?
——什么?
——他叫寡人什么?
连德福都讶然的多瞧了秦诏两眼。
燕珩不好发作,只压下?眉眼去,淡淡地说道:“与寡人斟酒。”
“是,王上。”
秦诏仿佛故意?似的,一步三回?头地去看秦厉,又眷恋不舍的往高?台上走,直到跪在人席前,替燕珩斟酒。
场中忽静下?来。
这回?,群臣都看明?白了——难不成,有了亲爹倒忘了“后爹”?这秦诏怎的一改往日谄媚,对他们王上这等冷淡了?
大家也不敢作声,只齐齐盯住秦诏看。
秦诏低着头,乖乖斟完酒,便?跪直起身?来,预备行礼告退。
燕珩面色无?虞,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抬手端起金盏,吞饮如水……空了的杯爵,复又搁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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