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 第82章 浮云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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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诏并非说了假话。相反, 那是最最真的心?里话,若将他的心?掏出来,挤上几个字, 也就是这句了。
    可?更多的,他藏在心?里, 没敢说。
    也不能说全!
    他父王是江山的主人。可?他又不能将所有?权力尽皆交出去,在这份情感之中自保, 是他与这位周旋的关键。
    若燕珩照旧的作无二的天子, 恐怕……他就得给人当一辈子好孩子了!
    如果全是燕珩说了算,就可?以罚他、关押他, 撵他走,抑或叫他老实住在东宫;侍卫可?以抬刀恐吓他, 仆从?可?以听?命盯着他……他在燕珩跟前儿,照旧是个随手可?掐死的小崽子!莫说近身了,就连能不能踏进人的宫殿都是个难题。
    想?到?这儿, 秦诏打了个寒蝉。
    万万不行?。他当然要权力!
    最好是, 他父王可?以辖制天下,却?独独奈何不了他。唯有?如此, 方才能躲过那帝王之威, 堂皇坦荡地钻进人怀里。
    眼?下, 他动了心?思。变法始,秦国境内正在缓慢上升着一种沉重的期待。每个人都将眼?睛盯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他们不信,秦诏竟真的敢做些什么吗?
    随便一个国家,都能将秦厉吓得发抖。秦国被人踩在脚底下,经年之久,穷困之深, 积弊之多,如何爬得起?来?
    没人信。
    当然,刚被韩确从?燕国请来的季肆也不信。
    他坐在秦诏对面,望着人脸上深沉的笑,对手腕间的绳索心?有?余悸。便道:“王上,您抓我来干什么?我可?是付出了许多的金银珠宝,您难道想?杀了我不成?”
    秦诏笑道:“如何这样说呢?本王最是惜才,咱们又是故人,叙叙旧,何苦怕成这样?”
    季肆苦笑:“您就直说了吧……”
    “本王听?说,卫宴归国之后?,被赐婚了?”
    季肆耷拉脸,幽怨道:“正是。也不全是王上的错,就连我都想?不到?。娘子才躲过一劫去,后?头竟还有?一劫。”
    “娘子?”秦诏幽幽地笑:“哪里是你的娘子,再不想?办法,便成了他人之妻了……”
    季肆隐忍不发,瞪着他,不吭声。青年为爱苦恼得厉害,本就不爽,这会子听?他这话,更是气得直哼哼。
    秦诏也不惯着他,冷笑道:“你这懦夫。早先听?说你们买卖人薄情寡义,最是窝囊,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季肆都懵了,他反急道:“王上这话不讲理,我还能如何呢?我们千万的给卫国献礼,还托了大夫们去说情,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有?个准信,岂是我无情?没人处,我这双眼?都要替娘子哭瞎了!”
    “果真?”
    季肆愠怒:“比我性?命还真!”
    “这倒好办了。”秦诏道:“你既想?,不如本王将人带回来如何?”
    “带回来?”季肆困惑:“王上想?怎么带回来?就算您以秦王之名?求人和亲,恐怕人家卫国都未必理会……”他小声嘟囔道:“秦国在人家眼?里,那也……”
    秦诏道:“抢回来。”
    季肆一惊:“抢?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若有?损娘子的名?声,我必不能这样……”
    “迂腐。”秦诏道:“我自然不会单单抢娘子回来,我是要灭了卫国,叫你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将娘子娶回来。”
    季肆的表情有?瞬间的裂痕。因对秦诏的狂纵有?几分了解,倒也不算太惊讶,他只?是抬眸看人,问道:“敢问王上,凭何灭卫国,予我这样的便利?凭着瘦弱兵马?凭着王上的野心??还是凭着您借来的几千亲军?”
    秦诏:“……”
    竟又叫他骂回来了。
    “再有?,敢问王上,为何要这样帮我,难道只?是凭着旧日的交情?恐怕未必。”季肆定定道:“这点子财力,与王上‘大业’助力,恐怕远远不够。王上纵是将我生吞活剥,我也生不出个铜板来……”
    秦诏道:“本王不是要你生几个铜板出来,本王是要请你作一回老师,来教教本王,这秦国的账,如何算?怎么算?要何处算得好、算得妙,才能厘清往日的患处?”
    季肆道:“这个主意,我不敢与您拿。”
    “高门望族、抑或千里富贵家,哪有?一个惹得起?的?”季肆道:“待别处闹得凶了,岂不知王上心?软,要拿我的性?命,去堵他人口舌?”
    秦诏垂睫,轻笑:“你我之约定,岂能不算数?难道娘子也不救了?”
    这活儿实在棘手。可?连季肆也瞧不上秦国这穷困模样,只?叹道:“一时生财容易,长久生财却?在国富民安,岂是我一人之力可?成的?我听?闻王上开启革新之法,只?不过……也不是眼?下。恐怕,秦国强大……急不来。”
    “再者,我乃燕国人,忠君爱国。王上惹是生非,我若追随与您,岂不是要燕王将我上下老小吊在宫门前示众才好。”季肆道:“我爱慕娘子,必要再想?法子,钱财再多,也舍得出去。只是王上……”
    他叹着气跪下去了,恳切道:“还求王上放我全家一条生路,您当日答应过的,护照小民安危。燕王之威,九州无不戚戚,季某实在无法,与您谋此大业。”
    秦诏沉默一晌,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俯身,将人扶起?来,平静道:“你不信本王?”
    季肆拱手:“并非不信王上,只?是燕王,某不敢忤逆。”说着,他抬起?头来,盯着秦诏的眼?睛,坦荡反问道:“恕某直言,难道王上就……真敢忤逆那位不成?您虽弑父登基,却?要仰仗燕王余威,奉其为右宾,任燕字旗飞扬秦宫。”
    “若非当日燕王照拂,您何以有?今天?论情,燕王恩宠,王上如何辜负?论理,九国之中,何人敢对燕王说一个不字?”
    这质问将秦诏堵得没话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季肆撂下惊雷似的话:“那位乃九州天子,连您都不敢,更莫说小民这样的草芥之人了。我季家多少商铺、买卖、走马商队,都在燕王手中。燕王掉下一根儿眼?睫毛,都比我们大腿粗,压得死人!——您叫我用什么胆子?我可?不如符将军,全家死绝了跟着您!燕王打个哈欠,秦国又要死多少人?您算过没有??难道您还真敢拿着‘恩宠’当‘诏旨’用不成?!”
    ——不敢。
    正因不敢,秦诏方才无力。
    他忽然理解了他父王那样的溺爱来自何处?来自帝王的麾下兵马、手中王权。
    那位随时都能捏死弱秦,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他也理解了秦厉的恐惧和懦弱,没人会狂纵到?拿着自个儿的性?命、江山开玩笑。
    大约是因燕珩宠他太久了,所以他才会……偶尔忘记他父王的可?怖之处。
    他父王高高在上,独坐钓鱼台。脚底下的蝼蚁,从?不曾劳烦他抬起?眼?皮儿。而自己?,也不过是仗着宠爱和趣味,换得了一时的喘息之地。
    他父王,仿佛狮子在打瞌睡。偶尔撩开眼?皮儿,瞅瞅身旁的鸟雀儿,那爪子捞过来戏弄一会儿,再放开,逗个闷儿。放纵——是因为压根不惧。
    一只?鸟雀儿除了聒噪、拿嘴啄吻人的爪子,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秦诏这样想?一想?——才发觉,他连个宠物都算不上。
    还不如宠物呢!
    见人不吭声,仿佛陷入沉思,季肆也犹豫了一会,才说:“王上,您这样的年轻,兴许不必着急,养息好您的臣民百姓,富国强兵,必也是三代可?成。”
    秦诏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他道:“罢了,你不必宽慰本王。将你请来一趟并不容易,容你再考虑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你执意要走,本王也不阻拦。”
    季肆还要再说,被秦诏拦住了:“出去吧。”
    季肆哼道:“若是治理哪一处,最是精明妥当,还不如叫我老爹来呢……”眼?下,季三江还不知情,他若听?见,必要打死这小子才好。
    季肆没了娘子,又被人困在秦地,心?中苦闷。
    当头棒喝之后?,秦诏奈何不得,心?中也苦闷。
    他犯愁,尤其符慎兵马将成,他事关朝中之事还无有?头绪。
    越到?这时,他才越看得明白,他父王的本事。
    不似燕王的好大喜功,不似他的野心?勃勃,最英明的王君,乃至天下,若烹小鲜,雷霆之威压下去,如水无痕,竟惹不起?一点涟漪。
    他倒好,处处霹雳响雷,惊得臣民夜里都不敢睡。
    符慎报上战册,三月期满,十万兵马即成。大家战战兢兢,不敢答话,生怕秦诏一个冲动,丢下虎符去,要打谁。
    秦诏没说什么,待下朝后?,方才唤了众贤才聚在一处。
    图卷悬于正殿,刻画精细,并每一处的边境要塞,都标注出来,兵马驻扎的估算之数,其城池布防的实力几何。
    秦诏扶案静立,沉沉道:“大业三年可?成?”
    诸众摇头。
    若无燕王还好说,若是燕王插手嘛……三十年都够呛。
    秦诏便道:“早先,本王在燕国为质,与妘国的储君妘澜私交甚笃,我二人曾定下一诺,要共同攻下吴国。如今,本王看中了吴地……离燕国远、离秦国近,无须借道,与妘国夹击,胜算较大,大家以为如何?”
    姬如晦道:“王上当真以为,妘澜会为了当年一诺,与您一起?攻吴?若是您打下吴国,没有?这等缓冲,下一个要打的,岂不是他?唇亡齿寒,难道他这样愚蠢?再者,当时年轻,他居于燕宫,您又得盛宠,他不敢忤逆,定下权宜之计,也未可?知,如今回了妘国,千远万里,您凭什么捉住人?故而,此一诺,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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