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 第84章 忠臣贞
时?春, 细雨。
浮香暖色,夜暮渐浓,燕珩靠在温泉凤池之中沐浴。四?下?里仆从退远出去, 唯有小开的两扇夜窗,特意留了空隙。自?窗扇底下?撩起的轻风掠过?长殿, 打散那?馥郁清香。
小话细传,闻说帝王沐浴, 燕宫十里飘香。如?今一看, 果真不虚。那?浅淡一抹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比那?满苑春色打落的花骨朵,都细腻。
燕珩肌骨白?皙, 水珠落上去,仿佛沾了雨水的海棠花瓣。恐怕人间风流,也再造不出来如?他这等的人物。
无人处, 一抹黑影, 踩踏檐角飞跃下?来。而后疾行,又掠过?鸣凤宫的殿角, 紧贴住, 身姿利落。
殿中灯火猛地闪了一下?。
燕珩慢腾腾地回头……殿内空无一人, 也并无可疑之处,恐怕是春夜的凉风吹拂。
他枕靠在凤池边上,扶住额角,缓慢阖上眼,被水雾熏养的昏昏欲睡。悠闲,恬淡,天下?之争尽握掌心, 他仿佛从无有什?么?愁心事?。
——“何人?!”
忽的厉声一响,而后是刀剑相撞的伶仃声息。
燕珩被惊了一下?,睁开眼来。他蹙起眉尖,熏染后泛着红的脸颊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倒是唇色浓重——他嘴角弯了弯,略显沙哑的嗓音,溢出来一声冷嗬。
帝王不着寸缕,自?凤池缓慢起身,兀自?裹了件雪色外袍。
那?声冷厉的质问是祁武发出的。
他将刀架在人脖子上,扯了人的面具,借着昏暗灯色去打量。这一眼不要紧,吓得他轻“啊”了一声。
“公子?!”
——岂不正是秦诏!
秦诏虚弱一笑?,忙捂住他的嘴:“嘘……大人饶我,小点儿声儿。别叫旁人听见,要不再难逃脱了。”
“您、您怎么?……”
秦诏扶住胸口,痛得火辣辣的:“想念父王甚紧……只消见他一面。大人体贴我,快去通传一声。”才这么?说完,他想了想,又扯住人道:“这样也不好——怕大人要挨责罚的。不如?,我遮了面具,你押着我去见父王罢了!免得父王怨你留情……”
祁武收了刀剑,为难道:“王上正在沐浴。这样不好。”
沐浴?
这话听得秦诏脸色一晒,那?不是正好么?!
“大人不要拖延,再晚了就不好了。”秦诏反而着急起来了,他戴好面具,将手?腕递到人手?中,“抓紧捆起来——我给父王请安,等着认罚呢!”
祁武聪敏,知道他深夜前来,恐怕不止想念那?样简单。他们王上这几日,连叹息声都多了好些,未必不是牵挂这位替天子亲征的“干公子”。
于是,他只好挂了锁链,得了帝王示下?,方才敢押着人跪进去。
祁武忠心、惶恐,压根不敢抬头,那?视线沿着地面的金银光线……去寻帝王脚底下?踩的那?块软垫。而后停住,说道:“王上,有人夜闯行宫。末将已?经将人捉住,来请您的示下?。”
“哦?捉住人,你就不知道审审?”
燕珩似笑?非笑?,将视线投过?来。
祁武不敢抬头,可秦诏敢。他放肆地望向人,那?视线掠过?燕珩的神容、白?皙脖颈,锁骨。自?大敞的衣襟,瞥见丰满而强韧的胸膛,便又去寻那?两点朱红……还不等看清楚,燕珩便拢了下?衣襟。
“哪里来的、该死的下?流胚子。”燕珩哼笑?:“将人拖出去,干脆乱棍打死算了。不必审问,捉到寡人面前做什?么??叫人心烦。”
那?下?流胚子又急又热,烧得心窝子都出汗:“您、您还没审问呢!别呀!别心烦……”
祁武忍笑?,好像有点儿明显了。可他不敢吭声,只得持续低着头,只等帝王放他滚出去。
终于……燕珩发话,却不是他要听的那?句,而是淡淡的笑?:“撵出去杀了吧。”
“唉——别呀。”秦诏急了,生怕他父王认不出是他,真给他杀了,也不敢再装腔作势,抬手?就将面具掀了:“父王——是我呀,父王!您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父王……”
燕珩挑眉,而后眯起眼来:“哦?——看着眼熟。叫寡人想想……啧。这不是威名远扬的秦王么??”
秦诏:“……”
这话比骂他都难听。
秦诏委屈巴巴道:“父王,我又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难道真的将我忘了不成?”他说着,转过?脸去,从祁武手?里抢过?锁链来,跟人低声道:“大人您可以走了……”
祁武识相,乖乖退出去。
秦诏则是跪行几步,凑到人跟前,将那?锁链的手?柄搁在人掌心。
“父王,您再仔细看看我呢?”
他离得近,被人的香骨馋住,垂涎得厉害,那?鼻息发热……视线沿着人的身体往下挪动,外袍未曾罩全,两条健美而匀实的小腿,晃在眼前,一双雪白的脚踩住软垫。
——而后,他父王坐下去。
秦诏又沿着脚背往上看,因他坐姿优雅,两腿交叠,被袍衣遮出一片阴影的位置,便什?么?也瞧不见。可越是这样,越是幽深而隐蔽。
秦诏的视线过?于热烈,燕珩便轻扯了下?锁链。
“叫人捉住,还这样放肆。”燕珩垂眸睨他:“我的儿,这么?久了,怎还不见长进?”
听见这话,秦诏无法辩,只好跪端正,不敢再去看。他垂眸,乖乖道:“父王,今年?战事?激烈,我……我实在没有时?间,前来拜见父王,才隔了那?样许久。请父王原谅我。”
“原谅?”
秦诏想起临行前的吻,和那?句放肆的“燕珩等我”,再想起那?许多封热切的书信,不由得心虚,轻声解释道:“父王,我……父王,要不,您打我吧。”
说着,他又往前挪,直至擒住人的手?腕,将燕珩的手?慢慢搁在自?己脸上:“父王,别拿剑捅了,我好痛。父王……您打我罢,我再也不敢放肆了。”
他嘴上那?样说,可心底却不这样想。
再来一百次,他还是要放肆的。哪怕挨巴掌,哪怕那?位举起刀要来砍他。
——那?手?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瘦了些,也憔悴了。我的儿,打战这样苦,偏你喜欢争勇斗狠。”燕珩轻轻地叹了口气,迟迟没有收回手?来,连口气都轻了几分:“既打着寡人的旗号去了,不好好地打,又跑来这里做什?么??叫人瞧见,剥了你的皮。”
秦诏心中苦涩,慢腾腾地开口道:“父王,我……我是想……”
“想什?么??”
想求您帮帮我。
可秦诏说不出口,他凭什?么?要人帮呢?他自?逞着勇,要替天子亲征,却打不赢。他自?怀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为秦民挣得饱腹,可燕民呢?——人家燕王凭什?么?要替他出兵?
再有,他并不止要吴国与卫国,他还想吃下?去燕国。
他如?今这样求来兵马,他日,要如?何才能面对?那?张震惊与失望的神容?难道他父王不会质问:当初许你兵马、许你一切,竟换来这样的倒戈相杀?
他不敢。
他还想他的父王。他连一道卫国的防线都冲不破,又凭什?么?和他父王斗?又凭什?么?许诺要送他父王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
难道日后打燕国的时?候,他也能腆着脸的说“父王帮我”吗?
于是,秦诏沉默了。
他露出一个沉重的苦笑?,又轻声道:“没什?么?,父王,我很想念您。您说的对?,做王君并没有那?样好……”良久,他抬眸,望着人,渐愈成熟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可我已?经长大了,父王,也不能总往您的身后躲。”
燕珩哼笑?,钳住人的下?巴:“嗯?”
“真的……只是想念父王。”秦诏顺着人的手?腕往小臂上捋,神情克制,然而眼神却晦暗下?去。
在这位秦王眼中,自?初见那?惊鸿一瞥,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眼前这位的了。
燕珩仿佛早春开出来的一朵海棠,还是枝桠上最强壮的一朵,在所?有枯萎和衰败之中,冷淡地摇曳。不管是冰冷的风雪吹过?去,还是柔和的春色蔓延覆盖,再多变的天,都无法阻挡这一抹绝色。
秦诏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双凤眸里多寻住一点眷恋不舍,但他又不敢久看,生怕自?个儿被绊住,于是,他又说:“父王,我只看您一眼就好,我这便……回去了。”
燕珩没说话。
秦诏便站起身来,缓慢地朝外走,那?身影高大而孤寂,周身萦绕着战争淬炼的冷与决绝,可满腹的沉和忧伤压下?去,却在地上投下?一团模糊的阴影……
那?是他说不出口的、太多相思与苦恼。
他好想再像以前一样,闹着叫人抱一抱。又或者耍无赖的哭起来,叫他父王柔声哄。可事?到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秦王,须向那?位俯首称臣。虽纵容他唤着往日的称呼,却也是“君臣有别”。如?今,战事?在前、天威在上,恍如?“燕水秦山”一样的,他也只得把?满腹浓情,绕成山河之外遥远的王权了。
他往外才走了两步,便顿住了。
秦诏折身,又回望了他一眼,似乎想将那?副日思夜想的惊艳神容刻在眼底。
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才道:“父王,战事?上,您不必担心。您信我这一次,我必会为您夺下?卫国、叫赵洄狠狠地痛一回。”
燕珩挑眉,不以为然似的:“是吗?”
秦诏道:“虽然眼下?焦灼,可我必能想出法子。赵洄不过?是只纸老虎,仗着兵马比秦多,死撑罢了。我与符慎,已?经寻出来新的战术,到那?时?,必会强行逼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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