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流年二十春 -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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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长得很漂亮。
    夏天像夏天清晨的六七点钟清和又锐利的阳光。
    夏天是沈长赢。
    我和沈长赢年龄一样大。
    沈长赢妈妈花了两年钱供她上了两年幼儿园,我没上过幼儿园,直接就上了一年级,省了两年钱,此为二胜。
    二年级那年我被带去外地上学,骑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一年没上学,此为一负。
    沈长赢天分好、成绩好,四年级的时候跳了一级,此为一负。
    二胜对二负,我与沈长赢平了年级,我很高兴。
    王老师把我调到第一排的时候,沈长赢是用一双弯弯的笑眼对我说“我认识你”的人。
    当时我狐疑。
    她认识我?!
    是掉进冰窟里的我,是拉着驾车子去卖草药的我,还是夜晚时和羊睡在一起的我?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她长得漂亮,心应该也是漂亮的。
    不喜欢点什么,怎么办呢。
    不喜欢点什么,我可怎么办呢?
    我不觉得我喜欢沈长赢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还是紧紧隐瞒住了。
    隐瞒到了让这段暗恋被尘土埋上。
    六年级快毕业的那年夏天,我在校外又遇见了那个小痞子,他又在欺负那个人。
    隔着条小河,我捡起石头砸在他脚下,朝他喊:“有本事你跟班上强壮的人打一架啊,就只知道欺负弱小。”
    他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对那个女生大喊:“快跑!”
    女孩拔腿就跑。
    我和她在两岸奔跑着,如同两束劲疾的青青麦苗。
    那个暑假,母亲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到川州。
    我想她。
    我说想。
    被一个阿姨带着一块儿去川州。
    一路兜兜转转,因为大巴超员,司机绕了一些小路,又要我们一些人下车走了好长一段路。
    我当时有一种疑心——会不会我是被拐卖了?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的。
    等交警查过人数之后,我又重新登上大巴车。
    坐了几乎一整个白天的大巴,吐了一整个白天。
    到地方后,我蜷了蜷我穿着破损的凉鞋的脚趾。
    母亲怀里抱着个婴儿,举着他的手,对我说:“来抱抱你弟弟。”
    第 4 章
    我有点愣住了,双臂不自觉摆出搂抱的动作。
    这一抱,就抱了一整个暑假。
    一直到快开学,王老师给妈妈打电话问“给时汩报名了吗”。
    妈妈忙不迭说“报了报了”。
    我被陌生人带到川州,又被陌生人带了回去。
    第二年,如此。
    但耀祖会走路了,我轻松了一些。
    但他总是会要我抱,要爬在我背上。
    因为有了耀祖,他们也暂时稳定在川州,我就在又川州上学。
    但自此后,我就自动解锁了身份——耀祖的丫鬟。
    之后没过多久,我爸几次说要吃凉皮,我几次骑自行车过漆黑涵洞去买,第四次时,又被车撞了,和二年级的那时候一样。
    我的脚骨折了,只不过这次没到做手术的地步,治疗完后在小诊所里挂了七天的吊水。
    爸爸每天送完我还要去工地,我不想他来回奔波太辛苦,于是有一天就在挂完吊水结束后拄着拐杖拖着条腿走了快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从门口就飘来了一阵肉香,我鼻子尖,闻到了是排骨。
    我正要进去时,听见爸爸说:“我等会儿去接你姐。你先把这几块儿好块儿吃了,不留给她了,汤给她。”
    我停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回诊所去。
    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趁爸爸没发现。
    趁我也没听见。
    于是我头脑一热又折了回去。
    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担心爸爸来接我时会不会撞见我,所以瘸得飞快。
    我鼻子出了汗,瘸腿难敌风火轮,终于还是在路上听见了他那辆破摩托的声音。
    我整理好笑容,转身,惊喜地叫他:“爸,我挂完吊水就想着不用你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他说:“那不行,你腿还有用,不能废了。你妈特意给你煮了排骨汤补补。”
    我艰难坐上了后座,把拐杖搁好后,说:“排骨汤好,我喜欢喝。”(现在想想有点滑稽,当时我和他互飙演技。如果当演员,或许能双双荣膺最佳演员奖,得个双黄蛋。)
    回到家之后,我把剩下的排骨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我爸说我:“饭量真好。”
    我眯眼笑着,伸出空碗,说:“再来一碗米饭。”
    过了几天,伤差不多好了之后,我去帮房东奶奶看超市,晚上回家的时候,在家门口,我又闻到一阵肉香。这次我不知道是什么了,好像没吃过也没闻过。
    邻居家大婶出来倒泔水桶,她和我们是一个村的,看到我在外面蹲着,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里屋,小声说:“你爸他们和你弟弟在屋里啃卤猪蹄呢,你不进去啊。”
    我笑笑,说:“我不喜欢吃猪蹄。”
    “不爱吃猪蹄就算了,”大婶扬扬眉,看向里屋,又小声说,“撞你那人赔了钱,你爸也不说带你去下饭店吃好一点的补一补啊。”
    我茫然张着嘴,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
    脑海里只开始思索,我是不是亲生的。
    可是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我是和沈长赢一样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啊。
    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不喜欢吃猪蹄。(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猪蹄。)
    我靠墙抬头望月,好想长双翅膀,飞走啊。
    飞到这高高的夜空。
    飞出这样的漆黑。
    飞到温暖里去。
    邻居又从门槛里出来了,我紧忙低下头,鼻子冒出个泡。
    大婶问我:“哭啦?”
    我摇摇头,说:“没有。”
    余光中看到了大婶停在院子里的带杠的大自行车,我问她:“我能不能骑一下那个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错,有错的是我骑车不注意。
    大婶问:“你会骑大的?”
    我摇头,脑子好像抽了一样,说:“我想推一推它。”
    大婶答应了。
    我推着带杠的自行车,脚尝试性地登上去。
    自行车朝前滑行,我的心却像在飞行。
    我在飞了。
    以后会飞得更高的。
    之后没多久,我又被送回了家乡平安中学上初中。
    每一年,见到耀祖,就像见到了灰土。
    再一回家见到长赢,就好像见到了夏天。
    但夏天,终究不会是只属于我的夏天。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喜欢沈长赢。
    沈长赢爱喝茉莉清茶。
    我曾学着她的样去喝,但它对我来说太淡了。
    我又试了与茉莉清茶登对的茉莉蜜茶,这样的甜,才对。
    但我与沈长赢,却不登对。
    有人闯了进来,以一种我和沈长赢都无法抗拒的态势。
    那一天,温煦手里拿着瓶劲凉,人也又劲又清凉地立在那里,夏日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热情开朗地把沈长赢手中的茉莉清茶换成劲凉,一挑眉,对她说“看我能不能延续上一次连续中奖的好运”。
    我知道,我输了。
    跟谁比我能不输呢?
    我看着手中“谢谢惠顾”的盖子,在心里笑了一声,走开。
    我无法爱人。
    至少是无法坦荡、聪慧、不带一丝负担地去爱人。
    上完初中没出中考成绩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没钱供我上学了,要不然,就不上了吧。
    我想起许多双眼睛。
    沈长赢的。她对我说“我们一定会上一个高中的”。
    王艳老师的。她说“老师等着你当了老师后回来看我”。
    张静静的。她说“希望你能考进一中,顺顺利利”。
    我想起我的几次意外受伤,福至心灵,恍如得到了灵感启发。
    预备了许久,但找不到天时地利。
    找不到在川州那样的涵洞。
    我整日在路上晃着,有一天,碰见了沈长赢在乡间砖头路上,差点被一辆运砖车撞到。
    我用尽我的全部力气跑过去,救了她。
    我很高兴。
    沈长赢妈妈说着好感谢我,我心有余悸地说:没关系,幸好没事。
    幸好她没事。
    我在川州时,父亲总带我去河沟里游泳,我喝了不知道多少水后,性命所迫,也就学会了游泳。
    村庄北地,有一些挖走泥土后存在的水沟,深的能有五米。
    暑假里,小孩子们总无视“远离水塘”的告诫。
    那天我从水塘里用半条命捞上来一个呛水的小孩,小孩奶奶来了后对我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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