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的民国日常 -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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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师承又说家庭:“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娶亲。大公子怀章和嫂子在金陵老宅处理家务;二哥宜章和二嫂在金陵政府任职;莫三少爷自己在临安任教。姐姐婚后若想搬出来住小家,不算难事。”
    敬贤递了张剪报给她看,“莫三公子真实性格不知如何,不过他隔三差五便在报纸上同别人吵架,大家都说他是「路见不平,拔嘴相助」的炮仗脾气。他的笔名很多,我只挑了一些知道的剪下来。”
    文薰一看剪报上的笔名便惊讶道:“这位潆丝女士是他?”
    敬贤“咦”了一声:“姐姐看过这个笔名的文章?”
    朗文薰想起下午报纸上的那篇写给“朴公先生”的回信,不由笑道:“我觉得,他说话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敬贤不知道她为何笑,却跟着笑:“是,我看了也觉得他极会骂人。”
    思齐忽然问:“姐姐会不会骂人?”
    敬贤翻了个白眼,抢先说:“姐姐怎么可能会骂人?”
    思齐实则心中忧虑,“姐姐不会骂人的话,以后和他吵架吵不赢怎么办?”
    敬贤觉得那还不简单?
    “姐姐多少学问,用英文骂,用法文骂,骂什么不行?莫霞章一个老学究教出来的旧学生,他能听懂吗?”
    思齐被噎得一梗,再一想,也不无道理。
    敬贤又递上一张剪报,“对了,姐姐,姨父姨母可没骗你。莫三公子生得好,他的照片前两年还上了报纸,叫我找来了。”
    文薰低头一看,只见报纸上印着一位穿着长袍,戴着眼镜,手中拿了一叠书,随意站在亭子前的青年。
    别的再多的也没有了。
    大概是摄影技术还待发展,又或者是报纸过去许久,油墨晕开,朗文薰对着脸部黑成一团的未婚夫影像很难生出其他感觉。
    敬贤观察着她的表情,再拿出一张洗好的片子,“这是姨妈寄来的相片。”
    清晰的黑白相片里,青年穿着西装,正对镜头。他的头发梳起,露出额头,五官便显得更加清晰。别的不论,光说这张照片不仅拍出了青年的精气神,也拓下了他的一脸正气。
    敬贤紧盯着姐姐,压低了声音,期待着问:“怎么样,喜不喜欢?”
    朗文薰失笑。为了哄妹妹,她轻声答应,点头。
    □□贤喜不自胜,立马伸出胳膊抱住表姐。她把脑袋埋在文薰肩窝处,闷声道:“姐姐,我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文薰摸着她的头,内心发软,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很快,她又抬头振作:“不过我们父母亲的结合不也是媒妁之言吗?只要对方人不错,不愁婚姻恩爱。姐姐多好的人才,不会有人不喜欢的。我瞧着莫霞章眼睛大得很,不像个瞎子。”
    一番话,直叫听着的两人哭笑不得。
    第3章 立坚道人
    回国的第一天晚上,文薰并不能安睡——缘是敬贤妹子一直缠着她说话。姐妹二人挤着同一个被窝,嘀嘀咕咕,熬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敬贤仍旧活蹦乱跳拉开椅子坐上餐桌,只苦了文薰哈欠连天,活像被妖精吸了精气的书生。
    舅母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路过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女儿的脑袋:“你姐姐舟车劳顿,你还闹她。”
    敬贤夸张地“哎哟”一声,顺势歪进受害者怀里。偏生这位姐姐也配合,稳当当地接住。姐妹俩挤在一块,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早饭时,文薰随手拿起报纸翻阅。右上方报道了这么一件工人游行的事,看日期,居然正好是前天。她拿了面包的一角咬着,仔细读起记者的文章,了解缘由。
    上头说,金陵政府在前一年选举时便答应了制定相关法规,改善工人们的住房、经济补贴政策。可谁知道金陵政府上台后直把这件事当作没有,工人们知道自己被开了空头支票,便上街游行抗议,已经闹了许多回了。之前游行的范围还只局限于金陵本地,后来抗议的火光烧到晋陵、吴州、沪市,又从整个江淮地区扩散到整个南方。
    舅妈见文薰看得认真,随口一问:“今日有什么新闻?”
    文薰将报纸叠起来,回话道:“说的是工人游行的事。”
    敬贤听完抢先开口,“他们已经坚持好些天了,都是旧闻了。”
    思齐笑意吟吟道:“我这里有一桩真新闻,要不要听听?”
    敬贤转了个身子,正对他:“卖什么关子,还不速速道来。难不成还想让我求你?”
    “要你求我做什么?你逗起来没意思,我才不与你顽笑,”思齐同敬贤磨完牙,望向文薰说:“我也是放假前听同学讲的,说金陵政府这回是真急了,要请名士张芝俨去吴州演讲,为所谓的公道正名。”
    文薰离国四年,一些时事不太了解,坦诚地问:“我记得张先生是位画山水很厉害的画家。工人们运动是为了替自己争取主权,跟画家有什么关系?”
    思齐轻蔑道:“姐姐不知道,他前半生幽居乡野,不问世事,好一幅风流做派。若他能始终如一,我倒愿意称他为大家了。偏偏这世上人心变得最快。金陵政府通电全国上任后,生怕国民不服,找了好些笔杆子来粉饰太平,张芝俨赫然是其中一员。他写的那篇《桃源梦忆》哪天我找出来让姐姐看看,在他的笔下,咱们满是疮孔的中华民国,竟成了世外桃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金陵政府对张芝俨的颠倒黑白受用得很。张某人后来给自己取了个[牧野老人]的别号,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现在竟成了工人平民的代言人了!”
    文薰一听,当即竖眉,“真令人不耻!连大家生活的苦难都看不到,他凭什么代表工农阶级?”
    敬贤跟着“呸”了一声,表情和哥哥的如出一辙,“他自己追名逐利,连累得一干真名士污了清白。别的地方如何不知,我周边的人如今提到张芝俨之流,都要啐上一口。”
    舅妈见三个孩子说着竟是要群情激愤了,忙道:“好了好了,一大早上的,勿谈国事,先吃饭吧。”
    敬贤不依,“妈妈,你怎么也跟爸爸一样老封建了?”
    舅妈给她把牛奶往手边挪,“我不封建,我只担心你迟到了被先生打屁
    股。”
    学校管束严格,这种惩罚不是没有先例,敬贤一惊,吓得做了个鬼脸,逗得众人齐笑。敬贤免不了又泛起了凭什么她还不能放假的嘀咕。
    用完早饭,专职司机黄先生再度上任,送敬贤小姐和文薰小姐出门——妹妹自然是去上学,姐姐则是要去电话局打电话。
    黄家本是牵了电话线的,然而受时下技术影响,电话只能顺利拨通沪市的用户,若要打去外地就得多线路转接。这样一来,要么容易被占线,要么有噪音。保险起见的方法,是直接去电话局通电。
    文薰能在国外接到父母的电话,也是他们费心来到沪市,在电话局申请的资格。
    此举虽说麻烦,可更稳定。今天文薰要给广陵家中报平安,也选了这个办法。
    学生赶着上学最大,思齐先送敬贤前往学校。下车时,敬贤还同哥哥嘱咐:“你千万别忘了。”
    没头没尾的话引得文薰发问:“是有什么事?”
    思齐语焉不详,“管家婆,瞎操心,不理她。”
    想来是兄妹的秘密,文薰便没再纠缠。
    来到电话局,这个时间段的人不多,文薰取了号,十来分钟便轮到了她。
    “您好,请帮我接广陵城西朗府,号码是……”
    文薰的左手戴了一款瑞士产的女士表。她抬起手腕注意时间,大约五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动静:
    “喂,您好,这里是朗府,请问哪位找?”
    文薰听得是家中大管家福伯的声音,登时泪目,“福伯,是我,文薰,我到沪市了。”
    “哎呀,小姐!”对面疾呼了不得,几息间,电话被转接到另一头,文薰如愿听到了父母的声音:“文薰呐,女儿……”
    文薰用手指沾去眼角的浮泪,吸了口气,“爸,妈,女儿已经到舅舅家了,昨天下午下的船,是思齐接我回去的。”
    “好,好,”许是离得近,连父母亲的声音都听得清晰些,“你的行李多不多,可要提前送些回来?”
    “是,麻烦母亲安排人了。此行随身只带了些衣物,还有给舅舅家礼物。一些不便携带的书籍重物,我在离开英吉利之前联系好了航运公司,估计也就是这几天送来。妈,我想拿到东西后再回去。”
    母亲回头,似乎是同父亲商量了几声,才给出准确答复:“那就这样办吧。你舅母也想你,便在她家多住几天,只是别忘了去探望你的老师。”
    又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思齐提早便讲明他也有一个电话要打,请文薰结束后先去车中等候,文薰自无不可。她离开前,望着屋子里挂着的那块标着英文的“太平洋通讯公司”,想到刚才不过几分钟的通电,便要了2个大洋,这些银钱,又够多少人口多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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