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的民国日常 - 第5章
黄思齐伸长脑袋,见朗文薰已经上了车,赶紧抓起电话,举动偷摸,“你好,请帮我接临安大学保卫处。”
大学到底火热。思齐依靠着柜台,踏着脚掌等候,十来分钟后才接通那边的专线。
“喂,您好,请问贵校的莫霞章莫老师在学校吗?这里想给他传达一个口信。烦请转告他,我表姐昨日已经抵沪。哦,我姓黄,黄芪的黄。我表姐姓朗,风清月朗的朗。”
思齐为防意外,又重复确认了一遍。电话挂断后,他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事,结了账,高兴地踩着踢踏步,蹦蹦跳跳地来到车前。
他兴致高,文薰也看得满脸笑容。只是弟弟不提,她自然不问。
接下来不着急回家,思齐载着文薰在附近转悠了一圈,让她将沪市这四年中的变化看了个大概。
今天中午,舅母出去办事不在家中,思齐便如约好的那样,同文薰去以前经常光顾的菜馆用午饭。时隔四年,文薰看着店面布置也有变化,乍一进门,竟像是第一次来。
店中生意倒好,还多了许多洋人。
在餐位入座后,思齐请她点菜,“装潢虽然换了,大师傅却没换,还是那个味道。”
文薰不好奢华,便点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碟点心。
等服务员拿着号牌走了,思齐才轻声问道:“姐姐,方才从电话局出来,我见姐姐颇有感触。”
文薰转头望向窗外,将视线落在一处电线上,“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咱们能用上自己的电线?一通跨域电话,便有那么高的收费,虽说方便,可一味依赖于他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不说咱们的钱全都流到外国人手里,光说通讯一事便可为民生、军政大事……”
说到这里,她止住话头,展颜道:“不过我也清楚,万事急不得,如今说这话只是自寻烦恼。”
思齐能理解姐姐的想法,开解道:“国外先进,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早发展一些,不代表着咱们比他们笨。只要咱们年轻一代肯学,将那些优秀技术带回来,再自己钻研,不怕没有反超他们的一天。”
文薰点头,笑意愈浓,“对,我正是这样想。”
待到点心上了桌,她又道:“张芝俨那群人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再同我好好说说。”
黄思齐“欸”了一声,开始仔细道来。
能是怎么回事?不外乎沽名钓誉之辈终于开始赶上潮流,为讨好当权者而剜了心肝罢。
朗文薰将事情听了个先后,回了家又翻出未清理的旧报纸看了明白,最后还拜读了那篇《桃源梦忆》。她一下午只下楼打了几个电话,其余时间都是在房间中挥动笔刃。
终于,在日落之前,她搁下笔,将所有的文笺塞入信封。
封信封时,她才察觉腰酸背痛。起身略微活动,走出房间,文薰来到楼梯口,望见思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唱片。
呜呜呀呀的,正是一首《花好月圆》。
思齐小弟听到脚步声立马睁眼抬头,而后起身抬起唱片机的拨片,还周围一个安静。他一眼望见文薰手里的信,走上前迎道,“我刚才听姐姐讲电话联系报社,如今下楼,可是大作将成,莫非立坚道人要重出江湖了?”
“立坚道人”是朗文薰高中时往报社投递文章的笔名,这个秘密只有思齐知道。文薰不愿长辈担心,将食指竖起在唇前,示意他噤声。思齐东张西望,鬼精道:“双亲未归,仆人们也在休息,此地无六耳,姐姐尽管放心。”
文薰嗔了一眼,解释道:“只是尝试给以前的报社投稿,还不知道有谁记得我呢。”又将信封递到思齐手中,“老规矩,帮我放进街口的邮筒里去。”
“得令!”思齐接下任务,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他安抚道:“姐姐莫忧。您文采斐然,高中时又写过好些知名文章,编辑若是有眼有心,定忘不了你。”
朗文薰捏着手帕掩住嘴轻笑,“贤弟厚望,可要羞煞我了。”
若能借弟弟吉言,自然再好不过。
信寄出去便犹如石沉大海,至少一两天内是收不到消息的。文薰也没太过期望。第二天,她按照原有计划,和思齐一起带着礼物去拜访老师。
文薰的恩师孟海白如今是国立大学的文学教授。在英吉利留学时,文薰还给老师有过书信交流。此次拜访,一是为了尽礼孝,二是为了给老师汇报成绩。
所谓“成绩”,是文薰在英国时就翻译好的一本爱情小说《伯莱恩小姐》。
姐弟俩在佣人的妥善招待下于客厅坐下,又接了茶水。穿着一身灰蓝色长衫的孟海白戴上眼镜,展开文薰一同带来的英文原版书籍,将她作的译版仔细对比着阅读了几页。虽然只是片段,他却满意得连连点头。
他抬头问:“你在英国,是取得了硕士学位的。”
文薰点头:“是。”
孟海白道:“你的学业非常扎实,实用起来也优秀。我想,国内如今没有几个人能评价你。”
老师的肯定让文薰心中满足,更加高兴了,却还是遵守着教养谦虚道:“老师抬举我了。”
孟海白拍了拍放在大腿上的两本书,沉吟后又问:“只翻译了这一本吗?”
这时,师母从后方进来,文薰和思齐连忙起身给师母见礼。师母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笑着维护,“她在国外一个人生活,还要挣扎着求学,能翻译出一本,有所成绩就很不容易了。你这个老师不体贴就算了,怎么还苛求人家?”
思齐这时主动帮忙道:“家姐读起书来,向来是要呕心沥血的,受点体肤之苦根本不算什么。因着她这个性子,家中长辈也是颇有忧心。”
孟海白十分认可:“文薰读书确实十分刻苦。”
思齐便接着道:“只是有一桩。家父家母都不忍让姐姐的辛苦成果白费,想着,若能传播出去才是最好。可我们家空有薄财,却没有什么门路……”
毕竟是自己的事,文薰也不好再让思齐小大人似的帮着开口,忙道:“今日来拜访老师,也是想求老师帮忙推荐一二。”
“我晓得了。”孟海白却没有轻易应下,只是问道:“我记得你在沪市,是住在舅家。你何时返乡,回广陵老家?”
文薰并不失望,仍是有礼有节,“大约这个星期天,或是下周一便回去了。”
孟海白沉吟后道:“大好的青年,学到了这么多的知识,养于深闺实在浪费。你可有想过要寻求一份工作?”
文薰立马道:“学生自然是想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只是……”她又犹豫了一下:“学生下个月可能就要结婚了。”
孟海白回头与妻子互望一眼,皆是意外又不意外:“是家里人安排的婚事?”
“是。”
“你甘愿?”
“是自小定下的,我也知道有这回事。”
“男方是谁?”
“是家中的世交,莫府的三少爷莫霞章。”
孟海白登时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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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车偶遇
孟海白对着妻子道:“还不快去与我这个学生亲香。兜兜转转,不料成了亲家!”说完他又对两个年轻人道:“你们可知道,,莫三公子正是你们师母父亲的弟子。”
师母此时也笑着起身过来,思齐见状连忙让座。师母在文薰身边坐下,拉住了她的手:“没有你老师说的这么夸张。我娘家姓潘,家父是前清的进士,后来年岁不好,辞官在乡下隐居。所谓师徒,不过是莫家十余年前请过我父亲给三公子上过几节课罢了。”
孟海白显然有所耳闻,“莫霞章的学问可了不得,那是请过十来位进士给他开蒙,被他父亲精雕细琢出来的。”
思齐只当是在听故事,“莫公子怎么会换这么多位老师?”
孟海白笑着回:“概他学的刁钻罢了。”
师母在文薰的耳边道:“若你婚配的对象是他,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尚能安心。莫府的家教好,三公子做人也清白。他同别人不一样,是没有乱来过的。”
怕年轻人脸皮薄,接下来,所谓书籍译本,所谓婚配都没再提,文薰和思齐被留在孟家吃了顿清淡午饭。
直到临行前,孟海白才说:“出版的事,你先莫急。待我把书送给别人看过,我会写信寄到你家里去。”
他又递回来半边稿子:“你日后千万多留心,哪有直接把全本都交由人的?也不怕别人剽窃。”
文薰低头称是,又笑道:“老师不是别人。”
孟海白顺了顺胡须,对这句话受用无比,又顺势教到:“你自己读书,学了正直做人,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万万别这样去想别人。这世上多的是衣冠禽兽,狼心狗肺的读书人。”
在孟海白心里,朗文薰一向老实,哪怕今天求上门,也半天不好意思开口。这等性子,让他不由得操心。
文薰的译作,是她的成绩,也是这么多年她求自己的第一件事。学生对老师没有保留,老师当以诚相待。孟海白想着,出版的事他一定要抓紧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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